我匍匐在一块巨石的顶部,以一种真正的五体投地的姿态。
我的脚是软的,肉是颤的。心与身一样,充满着颤栗与敬畏。
别笑我胆小。请想象一下,当你站在十四层高楼的楼顶边缘,身边不仅没有栏杆,而且脚下又是浑圆而光滑的,你能不胆颤心惊?
不错,我身下的巨石,正是十四层楼的高度!
我这样匍匐着,却无法看到巨石的底部。别说这巨石本身就略微向山下倾斜,就算它不倾斜,在如此之高又如此光滑的巨石顶端,谁敢将身爬到光滑的下坡面去看?
看不到脚底,就眺望远方。从这个位置看,群山在下,村庄在下,半山公路上如蚂蚁般蠕动的汽车在下。
对了,我们对这块神奇巨石的探访之旅,就是从那个“蚂蚁”停驻的地方开始的。
石叫白面石,被誉为“大围山第一石”。山叫大围山,是湘东第一山。
探访白面石,步步惊心。
竹海丛林之中,满坡满谷,乱石横陈。乱石不算奇,奇在每一块巨石之庞大、之生猛、之巍峨,都会让你惊讶,让你骇然。岑参有诗云:“一川碎石大如斗,随风满地石乱走。”大凡诗人都喜欢夸张,可他这“石大如斗”的夸张实在太小儿科了。倘若他到过大围山,拜访过白面石,他必定会为自己的想象力惭愧。这里的巨石又岂止其大如斗?一路之上,巨石如大象,如恐龙,如屋宇,如巨厦。坐着,立着,卧着,跑着,千姿百态。让你每一次劈面相逢,都会倒吸一口冷气。当然,也有不少巨石懂得谦恭退避,它们想借树丛、土坎来隐藏自己,“韬光养晦”。可是其身躯毕竟大庞大了,哪能隐藏得住。往往,你看到树丛后面隐隐一片苍黑,浑不在意,但走近几步细看,就发现了巨石硕大的轮廓。而且,凭那轮廓的弧度,你很快判断出它露出的只是冰山一角。果然,当你从树的缝隙中挤身过去,赫然呈现在你眼前的石之真容,还是让你惊疑不置:——究竟是何方神圣,有如此神力,能将动辄几万吨、几十万吨的庞然巨石,游戏似地堆在密林深处?又或者,这满山的巨石,本身就是千万年修炼得道的石之精魂,石之鬼魅?要不然,它们何以会这般硕大无朋又仿佛蠢蠢欲动?
当然不是神仙之力。地质学家说,这是冰川之力。第四纪大冰期末,大围山与千里之外的庐山一样,遭遇了一场长达20万年之久的特大冰冻——里斯(庐山)亚冰期。那是真正的千里冰封、万里雪飘。冰冻形成的冰川日益加厚,在其自身重量的巨大压力下,随山坡慢慢下滑。虽然下滑的速度极其缓慢,但却具有摧枯拉朽的巨大力量。在冰川的裹挟下,再磐重的巨石也只能乖乖地随着冰层移动。20万年后,气温升高,冰川消融,这些巨石就留在了飘移的终点。地质学上称它们为“漂砾”。一个轻飘飘的名字,却透露着自然伟力对这个世界的绝对主宰。
尽管有一路巨石仪仗般做着铺垫,尽管有一连串的惊讶引导着心理预期,当真正的“大围山第一石”——白面石矗立眼前时,我们仍然惊呆了。
这是一块石头吗?它分明就是一堵遮住了半边云天的绝壁!其拔地擎天的崔嵬之势,让人为之目眩。我将头仰起,仰起,再仰起,目光才艰难地“爬”到了这山崖般的巨石之顶。石顶之上,昊昊蓝天被刺缺了一角,唯有白云在那儿飞卷飘逸。仰望久了,颈脖为之酸痛,恍惚之间,觉得这擎天石柱正森然欲倾,脚步不自觉地后退。
但白面石顶的魅力却愈加撩人。于是从石旁的密林小径中艰难攀爬,20分钟后才到达石之顶端。可那“危乎高哉”的极顶风光却让我身不由己地匍匐下来,五体投地。
就在这一俯一仰之间,我完成了对白面石的朝拜。
说到朝拜,我又想起这巨石之下的一座小庙。三面木板,就着一面岩石,围出一个几平方米的小小空间。没有神像,仅仅立着一块石碑,碑文曰:白面石护国福主大神之位。简陋之极。
其实,这座庙宇最初是在白面石下方100米处,始建于清代。由麻石方砖垒就,相当坚固,也相当宽敞。但在上世纪六十年代那场政治浩劫中被人为拆毁。之后,便因陋就简地搬到了这白面石脚底下。
该庙供奉的“护国福主大神”是谁?一说是南宋抗金名将刘锜,一说是汉朝的某位将军。不管是谁吧,我想,让他如此局促地挤在巨石底下的方寸之地,也未免太寒伧、太委屈了一点。
但现在,在白面石之顶,我不这样想了。不管是谁,不管是圣君、明主,还是英雄、豪杰,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,都不值一提。想想吧,仅仅是一次亚冰期,就能统治世界20万年!与之相比,秦皇汉武的所谓伟业,唐宗宋祖的所谓功勋,算得了什么?距今800多年的刘锜不必说了,即使真是汉代的将军,距今也不过2000年左右,可是,眼下这满山满坡的巨石,它们守在这里已经数十万年了!就算秦皇汉武,面对这方庞然巨石,也该恭恭敬敬地说一声“吾生也晚”吧?这里的一块巨石每移动一寸一分,也许就是人间几个王朝的兴盛衰亡吧?
自诩万物之灵的人类往往狂妄自大。就说最近的一百年吧,人类干过多少“与天斗”“与地斗”的傻事啊!但违反自然、伤害自然的狂妄很快便遭到了大自然的报复。所幸,人们现在已开始醒悟了,懂得了尊重自然、保护自然。就象眼下这座大山开辟为国家森林公园,强调生态旅游,也即是人类对自然的尊重与呵护吧。
走进庙宇,我未曾焚香顶礼。但面对这满山的巨石,我却凛然肃然,几欲下拜——象900年前那个米颠。我不是一个教徒,但此刻却有一种教徒的情怀。我——算是一个不作礼拜的教徒,不念经文的信士吧?我膜拜自然的伟力,信奉自然之“道”。我心中没有世俗所谓的神灵,但却自有我认定的、不容亵渎的神圣!
编辑:李苒苒
校对:张 凡
审核:陈 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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